38.

【你可千萬不要有事啊霜霜！】

【我、我還有好多的話沒有和你說。】

【還有很多事沒和你做。】

【你、你不要嚇我嗚嗚嗚。】

寧歡的心裏好亂。

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心會亂成這樣。

在她都印象裏, 陸寒霜明明是那麽厲害的一個人！

明明什麽危險都壓不住他，明明什麽困難於他而言都不在話下。

不管是伏羅還是木縱，還是那些對混沌海構成威脅的存在……

他明明是那麽厲害的一個人！

可是、可是那麽厲害的一個人, 現在怎麽就沒了氣息呢？

寧歡的眉頭緊皺, 她才是剛剛察覺到了一點心動的痕跡。結果, 這抹痕跡就要這樣消失了嗎？

【霜霜……】

【霜霜……！你醒醒呀！】

寧歡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心。

可任由寧歡如何呼喚，陸寒霜都始終緊閉著雙眼。他整個人安安靜靜的，就像是睡著了一樣。寧歡抱著他靠在角落裏，她能一點點感覺到他的體溫降下去, 她能最先察覺到陸寒霜沒有了呼吸……

【別嚇我霜霜。】

【你醒醒呀, 好不好……】

寧歡的臉與懷裏的人挨得緊了些。

她心裏好亂。

一團亂麻的思緒搭配上沈悶的心境，寧歡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情緒。她才體會到才認識到心緒被另一個人牽引是什麽感覺, 結果陸寒霜居然真就這樣離開她了？

【莫不是非要一死一傷？】

【我不信！我偏偏不信！】

她手指一掐，指尖匯聚更多的靈力！秀眉緊緊蹙, 她猛地把靈力往陸寒霜的心口送去！

外面的嘶吼聲逐漸消散, 大概是對方知道伏羅已經被擊殺，幽冥場上的妖魔均是慌忙逃竄。

他們本就是渾水摸魚來到雪域, 如今沒有了伏羅帶頭，他們連士氣都沒有。一個個的狼狽逃竄各奔東西, 兵荒馬亂散做一團。

幽冥場上的妖怪慌亂逃竄, 雪域的靈獸們卻是愈戰愈勇，他們終於重拾了往日的信心和信念, 團結對外一股腦地攻上去！把妖魔擊退得潰不成軍。

但是寧歡已經無暇顧及這些, 她緊緊抱著陸寒霜, 掌心不斷地給他傳送靈力。

道道純粹的靈力流轉進入他的心府，一道道靈力流經他的靈脈，寧歡的額頭上已經浮現了豆大的汗珠, 連同她都手指都在發抖……

【再堅持一會兒，馬上就好啦！】

她故作輕松地這樣想著。

可寧歡又怎麽會不知道，即便她這樣想著，她身體的承受能力已經瀕臨邊緣。沒有人能夠在這麽短時間內拿出大量的靈力這樣去耗費，而且她耗費的這些能力，能被陸寒霜收做己用的更是不到萬分之一。

道道靈力經由他的靈脈進入他的心府，殘破不全的靈脈根本兜不住靈力，混亂的心府汲取不了靈力的滋養。

即便她做到這種程度，大多數靈力還是都消散不見了，真正能起到作用的、能幫到陸寒霜的、只有最後流入他傷痕處的那一丁點靈韻。

【怎麽辦？】

【怎麽辦！】

【我該怎麽救你啊霜霜。】

寧歡緊緊抱著他的身體，可是陸寒霜的體溫已經越發冰冷了。

即便是尋常時候，他本來就是個冷冰冰的木頭快。何論是這會兒生死未蔔的時候，他的體溫更是冰得嚇人。

腰間靈石閃爍。

寧歡慌亂之間一把抓起靈石，下一瞬間堯光道人的聲音立刻從那邊傳來——

“寧歡小友，我在雲海盟忽然感覺到雪域發生了極其強烈的靈力震蕩，是你和陸掌門去了那裏嗎？”

“是。”寧歡沒解釋太多，她挑著重點把事情大概說了一遍，隨後神情焦急地問道，“堯光前輩，您有沒有辦法能救他？

師尊道法高深，按道理來說，他不會傷到這種地步……我真是從來沒見過他受過這麽重的傷。”

“……”堯光道人沈默許久。剛才寧歡說的極快，他一時間不能理解寧歡所說的雪蓮花、雪域、混沌海之類的事情。

但早在他們兩人來到天虞山的時候，堯光就隱約猜到寧歡和陸寒霜的身份都不簡單。他倆都是至純至善的體質，想來就不可能是靈山的普普通通的修士。

可他如何都沒能料到這兩人一個是雪域之主，一個是混沌海之主。

寧歡和陸寒霜明明分別來自三界之中最純粹，和最混亂的地方，可這兩人居然心意相通了……？

堯光道人有些不解。

他下意識想起了曾經接任雲海盟時許下的誓言——

平定混沌海。

“寧歡小友，我很想幫你。但是他是魔君啊……”堯光道人的語氣略有遺憾，“你既然是雪域之主，你就該明白。只要他存在，那混沌海便永遠會沸騰喧鬧，我們仙界……”

“堯光道人，您怎麽也和其他人一樣了呢！”寧歡抓住靈石，語氣都沒了平日的沈穩，與他道，“誠然，混沌海本來是個妖魔遍地的地方。不知道有多少妖獸為了爭奪定海珠而廝殺。

但是因為有了陸寒霜以後，這片海域才迎來了難得的寧靜。”

她皺著眉頭，語氣執拗，“您可以去看看新國的子民如何評價魔君，您也可以自己去混沌海附近看看到底是何種情況。如今有陸寒霜是這樣，沒有陸寒霜，這裏還不知道是什麽樣子！我原以為你與他們不同的。”

原本還是很氣憤，可越說到後面，寧歡的聲音越低弱。她的聲音裏包含著極其明顯的無奈之意。

寧歡心裏非常煩悶。

她從沒覺得自己有這麽煩悶過。

為什麽世人都誤解他？當初他是仙的時候，陳國非要說他是魔。而今他成魔了，仙界卻又不讓他容於世間。

陸寒霜到底是做了什麽。

他何至於此！

如今他明明救了雪域，可是依舊無人念他的好。大家只看他的身份，只覺得他是混沌海的魔君。所以他哪怕有千般萬般好，都可以被這一點給抹殺掉。

寧歡的眉心皺了又皺，想著想著，她的眼眶裏忽然浮現出大顆大顆的淚珠。

她不想哭的！

她不想哭的！

可是哪怕是設身處稍微想一下陸寒霜這一路走來的情景，她就忍不住難受。

“寧歡小友你別急啊，我也沒說不能救他！”堯光著實有些慚愧。他自認為為雲海盟主持仙界匡扶正義這麽多年，卻混入仙界的伏羅都沒認出來。

一語驚醒夢中人。寧歡說的沒錯，想想陸寒霜的確沒有做什麽與仙界不合的事。甚至因為他這位魔君，混沌海已經安分不知道多少年了。

而他方才的舉動，想必是傷了寧歡小友的心。

“救人可以，但是我們都救不了。寧歡小友，如你所說，陸掌門的身體本來就是一副空殼子，他的靈骨均被人敲斷，心臟也被人挖出。本來支撐著他身體的靈力，因為和伏羅的魂魄相互摻雜，也變得消耗殆盡。

如今伏羅的殘魂從他心府散開，他整個人從裏到外就如同散了架一樣，靈骨血肉均是不能再支撐起來。

他已經是回天乏術。如果寧歡小友非要救他，就要用自己的靈力了，看能不能救她回來。

按照你方才所言，陸寒霜有一縷靈力留在了冰魄雪蓮花裏。寧歡小友，這就要看你願不願意割舍這股支撐著你心神的靈力了……

可話又說回來，即便你願意，他也不一定能被救回來。

寧歡小友，我們相識一場，我不願意騙你。我這話說在前面，你若是真的決定要救他，那真是樁賠本買賣。

他本來就該是於陳國當年就死掉的人，皆是因為一份追殺伏羅的執念才撐到現在。如今可謂是神形俱散……寧歡小友，你……唉……”

——

寧歡在雪域裏撐起一片結界。

她抱著陸寒霜，與他額頭相抵。

【你乖一點啊霜霜，撐住。】

【你可要堅持一會兒我馬上就來救你啦！】

道道靈力在她掌心升騰，寧歡緊緊抱住他，將自己的神魂與他交融。

一片黑暗之中，她看不明任何東西。

好久好久，眼前都被一片漆黑纏繞，好不容易眼前的迷霧被剝開——

寧歡擡眼便看到一個小皇子獨自點燈站在岸邊。大雨傾盆夜色朦朧，他撐著傘，點著燈籠往前面探去。

他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。

大雨不斷地擊打著他的傘骨，劈哩叭啦的雨聲不斷地傳入他的耳中。但他依舊站在那裏不動聲色，想來再旁人眼裏，他就是個古怪的皇子。

寧歡看向他的身後。

他身後是不知道多少竊竊私語的宮女太監，他們對陸寒霜指指點點，卻又無一敢上去說些什麽。

“你們看啊，他又在神神叨叨了。”

“我看呀，他就是又撞邪了！”

“你快去請國師來，趕緊讓陛下過來看看這皇子殿下。”

“就是說，不是我們陳國的血統，他呀，果然奇奇怪怪，不像是我們這裏的人！”

“……”

議論聲紛紛揚揚，聲音大得連雨聲都蓋不住。寧歡擡眼看去，她分明看到的是陸寒霜在給一個花靈仙子擋雨！

她都翅膀被雨水淋濕了，只能蔫了吧唧地匍匐在花蕊之上。

原來陸寒霜不是在雨中淋雨，他只是把傘遮住了那花靈仙子。

寧歡更加難過了。

他……最初分明是這般善良。

這副畫面忽然變得裂痕斑斑，畫面裏所有的人物都化為白霧，一下子就混淆不清道不明誰是誰。

這便是他記憶消失的跡象！

如果陸寒霜腦海裏的記憶都開始消失，那可真是誰來都留不住他了。

這畫面眼見著就要破碎！寧歡趕緊釋放一道強大的靈力，重新交織著陸寒霜的靈力讓他穩定下來！可這麽一做，她都身體莫名有些異樣的感覺。

臉上發燙。

心間發熱。

有些奇怪……？

但此時她心裏也無暇關註這些。

寧歡的神識繼續往後探去，畫面一轉，轉到了陸寒霜在靈山當掌門的時期。那時候他經常在外游歷，即便回到靈山，他和她打照面的時間也少之又少。

這副畫面為何也讓他印象深刻？

寧歡不解。

畢竟每次陸寒霜回來和她寒暄時，臉上都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態度。

若說以前有多心疼她，那還真是看不出來。

……只見畫面裏陸寒霜回到房中，手上還拿著寧歡送給他的扶光珠。

他肯定是要把它扔掉叭。

寧歡悶悶地想著。

果然，陸寒霜坐在椅榻上皺眉看著它。伏光珠內滿是寧歡的倒影，他將珍珠捏在手中轉了轉，目光沈沈，不知道在想什麽。

就這樣等了許久，寧歡眼睜睜地見著他把伏光珠放在了身後的木櫃上。

真奇怪。

他不是最看不上她玩物喪志嗎。

往常看見她拿著伏光珠鼓搗，他都要沒收掉的。

寧歡思緒回籠。

那木櫃不知道珍藏著什麽重要的東西。

陸寒霜從沒在她面前打開過它。

也從來沒允許她打開它。

如今一見，寧歡便發現——

這木櫃之中所放置的，全都是她送給陸寒霜的禮物。

都是些不著調的小手鐲、小木珠、還有染著香味但是其實她什麽都沒有寫的白紙……

他原來都好好地留著的呀。

……

心裏莫名覺得有些難過。

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兒，都是些糊弄他的小東西罷了。

他呀……

淚珠又莫名其妙地生了出來。

寧歡有些煩悶。

他真是什麽情緒都壓著，什麽都不和她說。直到現在寧歡才忽然發覺，他們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。

【你會不會也有這樣的感覺呢霜霜？】

【要是有的話，以後可要好好陪陪我。】

【懂不懂！】

她將心府裏的靈力慢慢全部傳送給他，在這個過程中，寧歡越發地感覺到自己的異樣。

不僅如此，她還越來越能感覺到陸寒霜的感受。

他身體上所感受到的疼痛痛楚，他曾經數年來的掙紮與悲傷，她均能感同身受地觸碰到這種情緒。

只是沒想到，陸寒霜身上的難過和壓抑太重了，重到寧歡的心府與他交融的一瞬間，差點頃刻間被他吞噬同化。

【你怎麽這麽傻呀。】

【這麽難過都不和我說。】

【要是我是你，我早就哭出來了。】

心中哪怕有萬般思緒，此刻都說不出來了。

靈力不斷地交纏，最終寧歡也逐漸失去掌控情緒的力量。她緩緩閉上眼睛，陷入靈力都漩渦之中。

緊接著，一股火熱的、奇怪的、從未接觸過的感覺瞬間把寧歡包裹其中……

【好熱……】

這是寧歡被神魂交融前最後的想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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